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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上一次在这里更新,居然是半年多以前。几乎已经忘了怎么写字,与其说写得有点累,不如说是骂得有点木,口水没能产生哪怕任何一丝有实际意义的作用,反倒差点把自己淹死。

但这次刘翔都倒下了,觉得很多话想说,反正也没什么地方让我说,索性就在自己的园地上刨个坑,埋下这些词句。

2004年雅典奥运之前,刘翔在我当时效力的报纸上永远只能有报屁股不超过400字的位置,哪怕他已经破了科林-杰克逊的世界青年纪录,谁想看?谁要看?

雅典一路跑来,眼看进了决赛,领导当日拍板,不过决赛结果如何,四个大版,接近20000字伺候。我奉命做一个刘翔来时路的履历版,8000字的素材,都是硬货,删得极其辛苦,编得尤其纠结。到凌晨刘翔开始比赛时,我仍在电脑前伺候版面,当时的想法是,只要不垫底,都是历史性的,能拿个五六名,就是超级牛人啦。硕大的拼版房里,一群夜班编辑和拼版工人凑到一台电视机前,我眼光瞟过,他们忽然开始雀跃,进而手舞足蹈,之后是纵情欢呼,还有人用手抚摸电视屏幕,就像抚摸爱人的脸庞一般。我一个箭步蹿到人群外,就听有人高喊,冠军,冠军啊。

之后接近一个月,没有下过头条待遇,天天都是整版报道。都想看,都要看。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我还在做报纸,刘翔是重中之重,报道计划分阶段分步骤分层次,都准备好了。就是那一天,中国一天五金,次日刘翔预赛,眼看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前方同事忽然来话:“刘翔情况不好,报道计划要变,我发的稿子你看看怎么安排?”

稿子到手,4000字,通篇是刘翔脚后跟的伤势,前因后果,情况分析,情绪有点忧伤,感觉不太美妙。于是,我抱着相当强悍的侥幸心理,以很可能是烟雾弹的心态,登了这组稿子。照片是一张刘翔俯身握着自己脚踝的照片,标题是,刘翔到底怎么了。

夜班之后昏睡到次日中午,开电视看刘翔预赛,退赛了。我的脑海中就飘荡着鸟巢中《海阔天空》的旋律,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有媒体朋友发短信问我:“你们怎么这么牛,这个稿子太准了。”

准?我宁可这篇稿子被评为假新闻,我宁可自己是个傻逼。

2012年,我已经不是媒体人,在公司忙着生计,回着邮件。隔壁有人打开电视看直播,忽然听到响亮的“啊呀”,我就直到出事了。信息时代资讯何其发达,微博马上弹出快讯,刘翔摔倒,退出比赛。

吵成一团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微博上某些从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所谓认证名人开始涂脂抹粉显示自己是多么睿智。白痴到处有,微博上特别多。在旁边陪他们一起得瑟还不如去看最无聊的综艺节目。只是刘翔被老外搀扶的背影,总让人觉得那么孤单。

我特别同意一种观点,刘翔和李娜,是体育对中国的恩赐。我们有多少人练田径?我们有多少人懂网球?少得可怜的项目人口居然有这样的运动员出现,我们的回应是理所应当。一旦他们稍有闪失,立刻从思想境界到人生追求到回报感恩到竞技水平到做人底限全方位批判,就好像千千万万的家长,人家孩子钢琴十级,人家孩子围棋九段,人家孩子哈佛耶鲁,人家孩子泡到美女……于是自己孩子就必须得有,没有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二老双亲对不起社会学校。自己做不到的东西,别人一定要做到,别看很多人看到明星的时候疯狂到不可理喻,其实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猜是明星的主宰。

这种心态的来源,是我们社会现实的苍白。我们找不到真相,找不到依靠,找不到信仰,别人说的不信,朋友说的不信,单位说的不信,上面说的更加不信,我们只相信自己头脑中的认为正确的世界,这个世界再扭曲再变态,也是真实存在的。所以阴谋论盛行,变态论当道。越不靠谱越被关注,越被关注越有利益,越有利益越有示范效应,人人都想成为愤怒的小鸟,像个神经病一样见谁装谁,于是最后成为最流行游戏。

刘翔倒在这个无形的苍白之栏下,退赛被人说是装是懦弱,跳到终点被人说是装是作秀。反正挺他的人永远是没骨气的,骂他的人才是最有型的,08年有人说他应该走过跑道推到栏架,这次有人说他应该平静离开不要装蒜;什么当年荣耀世界纪录,反正你现在让爷不爽了,爷平时骂别人有风险,骂你还能被转发骗粉丝,为啥不骂?郭德纲说得好:这么多年网上骂德云社的多了,有谁被抓起来了?

刘翔最后是一跳腿蹦着完成全程,这是最漫长的110米,这是最艰苦的110米,他本应得到我们的支撑,结果等来的只有之前的质疑和之后的嘲笑,那么多人分享他的喜悦,却没有很多人愿意承担他的痛苦,我们趋利避害落井下石的本色在这个给我们带来荣耀的人身上体现得如此明显。他像受伤的天鹅,在伦敦的跑道完成了最后的哀鸣。

他亲吻那个栏架,也许,我们爱他,真不比那个看似冰冷的栏架更多,至少,它对刘翔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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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

王勇

28篇文章 11年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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